對於葉青來說，這一天簡直不堪折磨。

昏昏沈沈地從床上醒來，落地窗前，已經灑上了清淡的餘暉。

阻斷藥的副作用還沒過去，腹腔胸腔內一陣惡心，吐又吐不出來，憋得難受。

摸到了手機，查看了幾條短信，她心頭的一顆石頭終於落下。

第一條短信，就是宋蕎發來的，告訴她宿舍毒殺案，算是可以結案了。

兇手是容采，是她拿走了□□，將毒註射到自己的隱形眼鏡盒中，戴上眼鏡，中毒身亡。

而其他物品中的毒，也是她放的。

葉青沈默了好一會兒，才放下手機，起了床。

她喝了水，發現客廳裏的垃圾桶滿了，打算下樓去扔。

穿上外套，提著垃圾袋，就下了樓。

天氣初肅，小區樹木染黃，零星的落葉落在地面上，安靜而溫柔。

葉青慢慢地走著，找到垃圾桶，扔了垃圾，準備回去，就看見林北樾慢慢地走了過來。

他身後，是一片青黃繽紛的樹木，高大、絢爛，隨風招展。

他的衣角被風輕輕吹起，身影清健而挺拔。

葉青迷迷糊糊地停下來，呆呆地看著他，還以為是幻覺。

直到他靠近了，熟悉的氣息縈繞過來，她才恍然察覺這是真實的，觸手可及的。

“怎麽下樓了？”他蹙眉看著她。

葉青回答：“扔垃圾。”

他眼底竟有些失望，擔憂卻更多，“今天感覺怎樣？”

“還好，”葉青腦袋有些沈，“聽說查出真相了？”

“你不能管這個案子，”林北樾帶著她往樓道裏走，“所以我拒絕和你討論這個問題。”

葉青冷哼一聲。她雖然頭暈腦沈，可意識還很清醒。

從交大實驗室出來之後，她就推測，兇手很有可能是容采。

劉芮瑩的父親有珠寶公司，但是公司離得太遠，她不可能去公司拿嚴格管制的氰.化.物。

唐檸雖然去過醫學實驗室，可醫學實驗室裏並沒有氰.化.物。

其他的人，更沒有可能接觸氰.化.物。

嫌疑最大的人，只能是容采。

……

回到公寓，林北樾先到洗手間洗手，問：“晚上想吃什麽？兩菜一湯？”

“好，”葉青同意，“需要我幫忙嗎？”

“不需要，”林北樾先把米煮上，再去拿食材。

葉青無所謂，反正她也沒打算幫忙。

她躺在沙發上，刷手機微博，剛一打開，就發現警局的官微底下，竟多了許多評論。

她點進去看，打發時間。

有些評論是視頻鏈接，更多的，則是憤怒激烈的責備和怒罵。

“視頻都發到網上了，警方是幹什麽去了？”

“現在的學生都這麽囂張嗎？”

“一幫小畜生，社會的禍害！都該抓去坐牢！”

“天國的法律啊，罰不責少，法不責老，法不責眾，所以姑息出這麽一群惡魔！”

“臥槽，學校暴力啊，學校老師不管嗎？學校領導不管嗎？”

“警察還等著幹什麽？抓人啊！坐牢啊！”

……

葉青意識到形態嚴重，立即打開一條視頻鏈接。

視頻的轉發量已經上千，評論更是驚人。

畫面中一片混亂模糊，劣質又晃動，似乎是有人站在樓上偷拍的。

樓下的拐彎處，五六個年輕人正在毆打一個女生，女生抱頭大哭大喊，掙紮慘叫，而越是這樣，打人的越是起勁。

視頻角落裏，有個女孩拿著手機拍攝，時不時還喊：“打得差不多，給她個教訓就得了，你們別真打殘了什麽的。”

另一端，有個女生冷漠的看著，不動聲色。

葉青腦袋瞬間像被子彈擊中一樣炸開了。

她認出了拿手機拍攝的女孩，正是唐檸！

而在一旁冷眼旁觀的人，是劉芮瑩。

她呼吸沈悶，看了發視頻人寫的微博——

“這幾天看到網上在報道交大女生宿舍毒殺案，覺得有個女生的照片有些眼熟，今天突然想起來，不就是這個被毆打的女孩兒嗎？大家過來強勢圍觀，希望有心人盡快查出真相，給死者和受害女孩兒們一個公道！”

微博還@了許多新聞媒體和名人。

葉青快速在微博和網頁中搜索相關新聞，這視頻竟然鋪天蓋地，到處都是。

她立刻給湯雪薇打電話，湯雪薇立刻接聽了。

“葉青，怎麽辦？警方要把檸檸帶走……”

“舅媽，”葉青深吸一口氣，緩緩地平靜下來，說：“你現在，給檸檸找個律師比較靠譜。”

湯雪薇瞬間悲傷又崩潰，“葉青，你是檸檸表姐，你就不能替她想想辦法嗎？那些警察都是你的同事，你跟他們說說，讓她別帶檸檸走，檸檸還是個孩子，還這麽小，她不能坐牢啊！”

葉青捏緊手機，依舊安撫，輕聲說：“警方首先要做的，是調查事情的真相。在真相明了之前，檸檸會不會坐牢，還是未知數。所以我建議你為她請律師，至少讓她少受些苦。”

湯雪薇的情緒稍微平靜了些，“我也是這麽想的，”她悲傷地嘆氣，“葉青，檸檸是個受害者，如果不是她運氣好，她就被那些該死的室友毒害了！網上那些人，怎麽不去攻擊責罵那個下毒的人，為什麽責怪檸檸？檸檸只是個孩子，大家就不能寬容一些嗎？”

葉青狠狠地揉太陽穴，阻斷藥的副作用讓她思維遲鈍，腦袋裏就像灌了鉛一樣。

她說：“舅媽，檸檸已經20歲了。”

湯雪薇一梗，立馬怒了，但依舊隱忍著，“我現在就到警局去，我就不信，他們能對我女兒怎樣！”

話音一落，她掛斷了電話。

葉青呆怔地看了會兒手機，往廚房看了看。

林北樾在熬粥，袖子綰起，露出流暢好看的手臂，修長幹凈的手指握著勺子，輕輕地攪拌著。

客廳的燈光，就像淺淡的月光，寧靜又輕柔。

她心裏有些失落，原本打算和他一起吃晚飯的，現在就算有心情，也沒時間了。

她穿上鞋起身，舅舅的電話打了過來。

定了定之後，她接聽了電話。

“舅舅。”有些遲疑，但依舊平靜。

“葉青，不必顧忌你湯雪薇和檸檸，”舅舅說，“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吧。檸檸也大了，如果犯了錯，就該她自己承擔。”

葉青沒說話，在這一瞬間遲疑了。

她已經沒有了父母和弟弟，舅舅一家就是她最親的親人，當真要眼睜睜地看著檸檸身陷囹圄而無所作為嗎？

“葉青，如果檸檸要坐牢，你要知道，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。”舅舅的聲音有些遲澀，“這是我的錯，是我沒教育好女兒，該自責的人，也是我。”

“舅舅，事情沒到那麽嚴重的地步。” 葉青說。

“不說了，”舅舅一向不善言辭，感情更是內斂沈穩，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之後，他就掛了電話。

客廳傳來放置碗筷的聲音，葉青回神，循聲看過去。

林北樾做了兩菜一湯，還熬好了粥，拉開了桌前的椅子，對她招手，“過來吃飯。”

葉青走過去，問：“你都知道了吧？”

林北樾倒水，分藥，說：“知道。”

葉青說：“我待會兒去警局看看。”

林北樾深深看著她，說：“好。”

……

入夜之後，警局依舊嘈雜熱鬧。

警察們剛剛送走一群鬧事的人，又會有因為偷摸拐騙進來的人要處理。

辦公區內，有一群人鬧得不可開交，憤怒、悲傷、絕望的氣氛，彌漫著整間辦公室。

葉青一走進去，就聽見有蒼老又沙啞的聲音控訴著：“你們的女兒這樣虐待我的女兒，我難道不該為她討個說法？我女兒雖然死了，可我還活著……”

葉青認出這是容采的父親。

容父和妻子出自農村，在南方一座城市打工，搬磚、搬水泥、扛鋼筋、給建築工地打工……二十幾年，日覆一日，都是這樣討生活的。唯一的女兒容采放在老家鄉下，給年邁的父母看管著。夫妻兩人賣盡一身力氣，賺錢養家。容采出生才三年，就背井離鄉。到了南方那座大城市之後，兩人一呆就是八年，這八年期間，他們只寄錢回家，為了省錢，連春節都沒回去。後來賺了點兒錢，買了兩輛摩托車，可以在過年時和摩托大軍一起回鄉，但那時，已經十幾歲的容采，都認不出父母了。

容采是個好孩子，懂事又乖巧，從不向父母討要無法負擔的物質需求。考上這麽好的一所大學，容父和容母驕傲又欣慰，以為她大學畢業，有了工作，走出農村，就能享福了。

聽到女兒死訊，夫妻兩人還在工地敲磚頭，甚至不敢相信警方的電話，以為是騙子。直到校方也打來電話，他們才相信，那個他們給予所有希望的女兒，已經去世了。

從來不肯多花一分錢在車費上的夫妻兩人，求人幫忙訂了機票。人生之中第一次乘飛機，竟是為了給女兒奔喪。

“你活著有什麽用，你怎麽不去死？”劉芮瑩的母親勃然大怒，“你還敢向我們討說法？我的女兒是被你女兒下毒害死的！你女兒就算死了也不頂用！女債父還，你們還我女兒！還我女兒！”

何詩的父母和親人也在一旁痛斥，吵鬧起來開始拉扯，瞬間打成一片

“吵什麽吵！再吵給我銬起來，全部拘留！”葉青一聲怒吼，震得所有人驚住。

吵鬧聲戛然而止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案子並沒有結束，案子並沒有結束……

事情沒那麽簡單。新世界還沒開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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